weirdo笛

薄情又深情。
是个唠嗑的子博 不要关注

七重纱

呜呜呜无呜呜呜呜呜呜

雪拂林:

两万二,我写的最长的一篇瑟莱,一发完,有始有终,祝食用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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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golas……”

来人将面具摘了下来,少年手中的酒杯掉下去,悲鸣怵然。

“很像,一模一样,对吗”,那人笑意盈盈,站在少年的面前,眼睛平直地看过来,“不,应该说,我就是另一个你。”

少年的手指孑然,他咬紧牙关,抓住了一片溅飞的碎片,掌心的血滴落下来。

“我们之间有一面镜子,那是我们的父亲”,那人的声音柔细动听,却又诡异阴森,“他于我如同上帝,他给了我一切,我将一切都奉献给他,我是他的……”

“你到底是谁”,他打断那人的胡言乱语,玻璃片却抵入掌骨,钻心灼肺的痛让他的额角载满涔涔冷汗。

“呵,他将你保护的真好”,那人轻笑,细长的手指抚上少年的脸庞,少年眼神锋利,脸往一边偏去,避开了那人的手指。

那人毫不在意地收回去,抬眼看他,笑容如同一个阴暗的秘密,诱人捉寻,却不愿抛出任何索线。

“我是什么人”,那人妖美的面容如同云影变幻,遽然变得狰狞,毒雨落下来,砸得他耳膜生疼,“我是你被爱的证明,我是你被恨的痕迹,我是你的兄弟,我是你的影子,是你的梦魇,是你悲剧一生的预言……”

“父亲只有我一个孩子。”

“唯一的,独一无二的?哈”,他的笑声尖锐刺耳,挽着的金发散落下来,“红唇,尖耳朵,灵鹿般的绿眼睛……”

少年的脸在万千嚣艳的颜色中寂静开放,心脏上的一片红刀伤,掌心里的半截白月光。

“真美啊,怪不得他将你藏起来爱。”

那人似笑似哭,浑身颤抖扭曲起来,像株被拦腰铲断了茎骨的曼陀罗,浓艳得近乎污秽的花汁在瞳仁里萃聚,鞣制成芬芳凛冽的毒光,让他心如戮野,前途张皇。

“你疯了”,他的手指攥紧,鲜润的血汁顺着手指流下来,甜腻腥艳,惑引人群之中窥伏的眼口,“显然你是认错人了,你不应该来找我。”

“莱戈拉斯”,那人的声音如同回荡在死亡地宫里的诅咒,“我是你父亲的孩子,我是瑟兰迪尔的心上人……”

“不”,少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巨响,所有的忍耐告罄,眼前摇晃的光遽然熄灭,他看着那双蓝如海光的眼睛,绝望又疯狂,流下血来。

“住手,莱戈拉斯……“

身后的香槟酒塔轰然塌落,少年狼狈地倒在酒泊之中,脊骨被碎片碾过,尖角刺入肌肤,血渍在衬衣上散开。

“莱戈拉斯,你出血了,我们赶紧去医院。”

“老师……”少年的身子受冷一般情不自禁抖了一下,手臂仿佛挥张的翅膀垂谢,拢住身体,翼羽上的雨水落下来,香气四溢。他眼神迷蒙,似是找不到停栖的枝桠,无人给他屋檐和火炉。

“没关系,别怕”,格洛芬德尔将少年一把拉进怀里,他的手指摸向少年的脸庞,给他依靠和庇护,少年回过头来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惊悸让他看起来蒙茫无辜。

“看着我,没事的,他是个病人,原谅他。”

“老师,不是我在做梦吗?”

少年抚上自己的脸,夹在指间的玻璃碎片擦过耳边,鲜血如同夜歌唱响,纯白的甜梦纷纷陷落在浓长的死亡之音中,黑暗于黎明前将眼睛俘获。

“我带你去医院。”

“不,我自己走。”

少年披上了自己黑色的外衣,血液与伤痕都刻落在骨肉之中,他没有太多的痛感,唇岸荒芜。

“莱戈拉斯,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让我看看你的伤。”

“不,老师,你不知道”,少年的声音嘶哑,侧脸的血顺着下颌滴落在他的心口,他的目光望向遥不可及的深处,“他抛弃了我。”

“是的,他抛弃了你”,那人捂住自己流血的伤口,又开始笑起来,神经质般的胜利与满足,“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想我们以后势必也要相见,莱戈拉斯,我是艾德涅。”

“我现在不想知道了。”

少年的嘴唇拉成一条锋利的直线,如覆霜的薄刃,冷冷地盯着他,他嗤笑,“你再不承认,划破你的脸也无济于事,我就是你,这个世上的另一个你,我有你不能公诸于众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你有我梦寐以求的渴望,这真不公平。”

“我并不对你失衡的人生负责,我们之间毫无关系。”

“不,莱戈拉斯,怎么会没有关系呢,从我拥有这张脸开始,我们之间就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瑟兰迪尔……”

“闭嘴,你不要玷污他的名。”

少年一把扼住了他的脖子,他脆弱的脖颈不堪其重,骨骼交摩的声音像是一种冷眼旁观的嘲笑。

“莱戈拉斯,放下他,你会要了他的命的。”

格洛芬德尔握上他的手腕,他不敢去触碰他的身体,少年已经伤痕累累,哪怕只是轻柔地施力安抚,都会让他的伤口被拓得更深。少年站在人群之中,看起来冷漠又锋利,再无半点平日的温润纯良,他染血的面容里满是阴影簇起的戾气。

“他们长得真像!”

“简直就是镜像的两极……”

“啧,瑟兰迪尔看起来高冷禁欲,年轻时也是个流连花丛的花花公子,这是流浪在外的王子回来认亲,还是复仇……”

“但是他与莱戈拉斯不一样,他……是男是女?”

“很诡异,分不清男女,但是脸又和莱戈拉斯一样。”

“眼睛不一样,他的眼睛和瑟兰迪尔相似,莱戈拉斯却接受了来自母族的馈赠,菲尔萨斯家族的绿眼睛真是让人无法抗拒,多看一眼都是罪愆。当年的菲尔因丝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俘获了多少人的心,即使逝往多年,她的光芒依然让人无法忘怀。莱戈拉斯虽说在出生的时候便失去了母亲,但是作为瑟兰迪尔的独生子却是受尽宠爱,我不相信瑟兰迪尔会背叛菲尔因丝和她的孩子。”

“这可不一定,谁能保证,在菲尔因丝之前,他没有抛弃过别人?”

“他自己在求婚的时候说过,他没有爱过别人,只有菲尔因丝一人,瑟兰迪尔是个太过骄傲的人,他不屑承诺和谎言,菲尔因丝深受感动,之后嫁给他,奈何一年不到便去往永眠之地了。”

“我现在还记得那场婚礼,噢,那简直是全世界女人的梦想,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二十多年过去了,瑟兰迪尔的风采容貌胜过往昔,他的孩子也像他一般出色,我们却嫁做人妻,有了皱纹。”

“你还在想着他吗?”

“嘁,没有的事,只是瑟兰迪尔这么多年一直单身,即使有绯闻也很快就被他自己压下去了,难免让人遐想,我想,就算他有私生子我也不会感到惊讶,毕竟他一直以来都是单身,只是希望那个女人别太寒碜。”

“但是这个人和莱戈拉斯这么像,你说……会不会有那种可能,那个女人和菲尔因丝也长得一模一样?”

“不,菲尔因丝的美貌无人可以效仿,莱戈拉斯更是如此,你仔细看……上帝,我知道哪个地方不对劲了,他的五官,是五官,鼻子,嘴唇,眉形,染过的金发,甚至于尖耳朵,每一个地方都完美地复刻了莱戈拉斯,但是拼合起来,就像是被强行缝合的玩偶,即使再精致,也只是严丝合缝的拼凑,美是不能被复制的,只能被创造、被毁灭……”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酒会上的人在片刻的迷惑怔愣之后便是袖手旁观的雀跃,众人的喁喁私语俨然是明目张胆的好奇与探寻,围观者意味丰饶的目光如同利箭刺透少年的心脏。那些有意无意的猜测此刻都变成恶意为之的嘲讽,让他如芒在背、针尖刺手。他可以承受这世界所有的诋毁,却无法忍受父亲之名无故蒙上尘垢。

哦,瑟兰迪尔,我的父亲!

“我不相信你,今天的事情我明天醒来便不会再记得”,他愤怒地放开了手中奄奄一息的人,眼睛闭上又张开,对伏在地上捂住脖子一直咳嗽的人冷声道,峭直瘦削的身体如同一面镜子,内里皴裂,被人遮住。

在众人围上来安慰他之前,他大踏步地离开了,走到门边的时候,他碰上了迎面而来的警察,他掉入陷阱。

“莱戈拉斯,你应该相信你父亲,这世上没有谁比他更爱你。”

“是吗,老师”,少年直直地盯着他,神思不知道游离何处,他看起来是那么寒冷,连黑暗也给不了他掩护,“我很害怕,老师,我的心里有答案,是的,我仿佛看见了将来的自己,我不怕真相是什么,却怕自己有一天将他抛弃,不爱他,让他一人孤独终老,而我在远方无动于衷。”

“你不会不爱他的,他是你唯一的亲人,是你的父亲。”

“不,老师,我会不爱他,我害怕会有那么一天,我不会以你所希望的那种方式爱他,我也许会因为厌弃我自己而恨他。”

“你应该相信他,莱戈拉斯,你们父子二十几年的情感还比不上一个外人对他的毁谤吗?”

面对格洛芬德尔的质问,少年没有说话。在母亲罹难时他的啼哭震荡春日破晓的黎明,无人给他人世最初的迎接与拥抱,是格洛芬德尔将自己抱在怀里唱起古时的歌谣,安抚他不安脆弱的灵魂,而那时,瑟兰迪尔正抱着自己胸口逐渐冷却的妻子的身体。他见证了少年自啼引之时便与父亲结下的生死纠错、爱恨羁绊。

后来,少年成为他众多学生中的一个,他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他看着那个男人是如何对自己的独子宠惜爱重、眷念深长。在莱戈拉斯第一次因为见到男女接吻而害羞地遮住了眼睛时,那个正值风华之年的父亲身边便再也没有了温柔多情的女伴。从此,瑟兰迪尔的世界只有莱戈拉斯,而莱戈拉斯在这种强势狭窄的父爱之下艰难而不自知的成长,生出歪斜畸形的崇仰,危如累卵,风雨飘摇,一触即发的崩塌,再也重建不了的黑暗堡垒。

“你父亲爱你,虽然他从未言之于口,这世上无人可以抛弃他,唯独你,莱戈拉斯,你不能唾弃他。”

您知道什么?是的,您知道真相,对吗,老师?血液顺着拳指流下来,酒气攀着血香绕上他的鼻端,浑浊漫长,罗织成密网,蒙住了他的眼睛,让他看不清自己老师那双深邃的灰蓝眼睛里究竟藏的是悲哀还是怜悯。然而无论是何种,都在佐证他虚妄荒谬却又逼仄真实的猜想。

父亲宠爱他,这个事实如同真理绘印在他单薄纯白的年华簿上,浓墨重彩,无处不在。

在他还小的时候,就有很多很多的人告诉他:莱戈拉斯,你真幸运,你有一个那么优秀的父亲,你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他那么爱你,你一定不要辜负他,他为了你付出了太多,你以后一定要爱他,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为了你再未娶过,将所有的爱都给了你。

他们如同瑟兰迪尔狂热而执着的拥趸,不厌其烦,乐此不疲,抱持着一种心甘情愿为他人做嫁衣裳的热望和赤忱。他懵懂无知,睁大了眼睛,手指绞紧,迷惑地望着那些模糊不清的面孔,声音软糯而清晰:那我应该将什么送给他呢?

他想了想,又委屈地掉下眼泪来,抱着自己的弓箭坐在玫瑰花丛里,尖刺扎破了脚踝,赤裸的双足上尽是划痕,可怜的不得了,最后他摇了摇头扁着嘴哭出声来: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不能给他,对不起……

亚玟当时在花园里玩,追过来将他抱住,擦去他的眼泪,小公主温柔地问他:小叶子,你怎么了,怎么那么伤心?

亚玟,我什么都不能给Ada,我很抱歉,我感到很难过。

为什么那么说呢?亚玟想了想,在他面前蹲下,歪了歪脑袋说:父亲给了我们爱,所以我们不能辜负他们吗?那如果以后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他会不会原谅我呢?可是父亲那么爱我们,就一定会原谅我们的,莱戈拉斯,你不要伤心了。

好。他虽然点了点头,年幼的心却还是不能开朗起来,雨即使停了,阴影依然布满天空。

等父亲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趴在草丛中睡着了,抱着自己的身体,蜷成小小的一团,鼻子微微皱起,额头上满是泥屑,微长的金发缭乱地缠在荆棘刺上,一条尖脑袋的蛇吐着芯子盘踞在他手腕边,正探头探脑地往他的脖子里钻。

那是第一次,他吓坏了,缩在格洛芬德尔的怀里,看着他那个一向克制优雅的父亲对全部的客人大声斥责,如一场沉默而巨大的寒冬风暴,积年的雪粒和冰屑穿过岁月的深渊,扑打在众人的脸上。他冷峻瑰美的面容如同初醒的深海,将辰光噬没,生息死寂的坠落恐惧攫住了他的心。

永远不要去教育我的孩子应该如何去做才是正确的,他是我的孩子,不是你们的,我是他的父亲,我自会给予他作为一个父亲应该给予的全部,我们的事情不需要别人来操心,他是我的,我亦是他的,他向我索求我所能给予的一切我都会给,而我却不会要求他,他是自由的。我作为话语权的握柄人都没有说什么,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违背我的意愿自作主张地做我的代言人?他如何对我,那都是我们之间的事情,别人并无置喙的权利,我也并不需要你们自以为是的善良和廉价累赘的好心,莱戈拉斯将来对我是好是坏,是爱是恨,都与你们无关,请收起你们多此一举的慈悲,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不要,Ada,你不要生气。他被吓得哭泣起来,那个男人扫视着鸦雀无声噤若寒蝉的众人,从格洛芬德尔手中将他抱过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Ada,你为什么生气?

因为我爱你。

他那时虽然还小,却能够察觉父亲身体微微的颤抖。

Ada,你在害怕吗,你为什么害怕?

没有害怕,小叶子,刚才有没有被吓着,以后不要去草丛里睡觉,太危险了。

Ada,别怕,我不怕蛇。

那之后,瑟兰迪尔便将那栋别墅卖了,在城郊地带重新买了一套房子,带着他住了进去,没有再请任何佣人和助手,房子里再也没有摆过锦簇繁花。在他即将成年之时,瑟兰迪尔将家族产业变卖,重新拾起年轻时候的兴趣爱好,成了一名电影插画师,偶尔也会去大学任教。莱戈拉斯不明白他为何能够如此狠心地将自己的产业一朝舍弃,没有片刻犹豫,他当时却望着面前的少年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说:因为我是个无情的人。

我不信。

没有骗你。他刮了刮少年的鼻子,微笑如同黑夜里一盏暗火:我愿意为了我想要的放弃所有。

早年积累的资产让他们衣食优渥,他接工作也比较随心所欲,故而不至于东西忙碌、照看不了他,他们就这样一直生活在一起,关系平淡而融洽。瑟兰迪尔如他所说的那样,给他提供最好的物质环境,请最好的音乐老师,给他所有的爱。

然而莱戈拉斯从未告诉他的是,他害怕自己的父亲。他是他从小的光明,却也让他从那样强势的爱里生出恐惧来。他的强大专制,他的骄傲冷漠,他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都让他崇仰,又让他潜意识里感到危险。他一边信仰他一边畏惧他,而在这样如履薄冰的行走中,他竟不知道自己对父亲的爱还有几分真实的纯粹。

曾经,他跟着老师到达遥远的东方国度,在庄重威严的佛像之下听钟声长鸣,古老的偈语从漫长的时光彼端向他投掷洪荒混沌以来的风月谶语,他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格洛芬德尔跟他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因为求不得,所以思念忧愁;因为太过深爱,不能承受其重,所以惧怕失去。

他在佛像之下,油然而生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悲怆,心上一闪而现的是父亲画他时的面容。他的思绪飞梭游弋,匆匆而来,倏然远逝,却又如玻璃屏幕上放大的泡沫,可以看得见里面彩色尘埃的浮动。他清晰地记得父亲走笔时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无数遽然变幻的神情之中,唯独没有厌弃。

那是一个诡异的画面,真实得历历在目。

他看见自己的书遮住了眼睛,只余一双微微抿开的唇在日光中,受伤的手指上裹着松垮的绷带,而父亲在不远处静静凝视着自己;他看见万物寂静,唯有自己胸口起伏与父亲的画笔雕琢,呼吸声、落笔声与习习风声交接重叠,平和恬静,飘渺浮幻,一如德彪西神秘的弦音引出牧神的午后之梦,而在那个梦里他又看见另一个自己;他看见父亲在帘影过后消失又重现,仿佛才从自己的梦中走出来。画快要完成,他凝视着少年,斟酌最后一个落笔,他的手腕栖附一只红色的蝴蝶,望向他的目光温柔一如蝴蝶收翅时的轻袅。

然而,那并非真实。

他应当是看不见的,其实他当时睡着了,所以他并不能看见父亲画他时的画面。那天,他因为弹琴弹累了,便倒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风吹起帘纱,拂过他的眼眉和唇口,温软柔暖,像是在告别黑暗挽留时光,他睁不开眼睛,意识迷蒙,闻到一股清冷幽昧的香气,一如他小时候被困在花与蛇之中有人将他抱救起来时扑进鼻口里的味道。他轻轻张开唇,舌尖微微动了动,似要寻觅这不可捉摸的记忆,然而就在他要捉寻的时候,他感觉有什么冰冷而尖锐的东西拓开他的唇齿,却又带着温热柔软的触感,熟悉亲近,诡谲难辨,是什么,是蛇影?

他蓦地张开眼睛。

晴空舒朗,日光照进窗下一隅,他发现站在窗前的父亲。暖艳的暮光披在他挺直的身影上,他孤高挺拔如一株不会死去的万年乔木,那光渐渐就变得无情,成了冷白的薄锋,刺痛了他被风吹得倦痒的绿眼睛。

画了一幅画送你。他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将他手指上的绷带换下来,剪下新的缠上去,他的金发掉落在他的掌心。

刚刚我睡着的时候画的吗?少年揉着惺忪迷蒙的眼睛,怔怔地看着他的动作,想抽回手又不敢,只得作罢,轻声问他,声音疲倦而慵懒,音调长而靡软。

是。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低:我还从来没有为你画过,你小的时候吵着我要,这次算是补偿。

我看看,您画了什么?手指上的伤全都包好之后,他急不可耐地从他身边站了起来,去看那幅画。

画上的少年侧卧在沙发上,手指垂下去,白衣长裤,露出一截腰,日光照在他心口,他的尖耳朵微微露出来,总给人一种会动的错觉。他的手指从沙发上垂落下来,手指向掌心蜷起,似是托着什么东西,又像是怀着某种不自知的呼唤和等待,等人去将他的手指吻开来,从而让他手中的秘密曝露在天光下。

父亲,在我的记忆之中,您似乎很少给身边的人画画?

嗯,是的。他走到少年身后,隔了一定的距离:人就在身边,又何必画出来。

什么?少年仰头问他。

没什么,以后你就知道了。

那幅画被他放在卧室书架的最上层,用银色鹤纹纸完整地包藏好,一直放在那儿,没有打开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那张画一直怀有一种隐秘的恐惧,他怕他看得久了,便会失去一直珍之重之的东西。

画上的少年比他看起来要温柔安静得多,纯粹明朗,似乎世上没有任何能让他感到畏惧的事情,画中人更像是一颗被人呵在心上莹白无瑕的宝石,而他不是,他有瑕疵。

所以,他不敢面对自己,他在害怕,也许还有嫉妒,谁能说得清呢!

他的老师望着陷入长久沉默的他,笑道:有喜欢的姑娘了吗?

没有。他断然否定,而后随着众游客一起祈祷,在香雾缭绕的佛烟中双手合十,在宏亮悠远的佛音中喃声自语:请护佑我的父亲,让我心思澄明,我会尊敬他,爱他,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相信他,相信他的爱。

“是的,我相信他,我相信他,我不应该怀疑他,我怎么可以怀疑他!”

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声音干枯无力,而后他僵直地转身,浑浑噩噩地随着那些人往前走,如同被抽走了颜色的油画,苍白而轻忽,有一个念头在心里冒出来,强大而尖锐:如果那不是毁谤,如果真相便是这样……

不,不会的。他紧紧握住自己颤抖不止的手,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了他,他不知道自己走向何方,冷汗浸湿了肩背,耳边充斥的声音嚣杂纷乱,让他头疼欲裂,他张开嘴,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攻击他?

他要杀我,他要毁了我的信仰。

少年在与警察长久的对峙中一直盯着对面墙上那幅再简单不过的挂画,画上是大大小小的教堂里随处可见的圣母图,小天使伏在她的手臂上,她爱怜地看着他们,表情慈和安宁。他看了很久,蓦然笑出声来,眼泪砸在地上,最后的那一刻,他想起了那幅被他放弃的画,如是说道。

审讯的警察疑惑地望着他,百思不得其解,他不知道面前这个冷漠倔强的少年为何突然垂下头去,发出如同野兽被重创时绝望悲沉的呜咽。

走出警局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时分,夜色沉沉笼罩下来,大雨从天而降,身体里的伤口贪婪地吮吸着衣物上冰凉的雨水,他感觉有无数双手从地下伸爬上来,要将他拖进暗无天日的罪恶之地。

他裹紧了风衣,向他们朝夕相处的房子走去,雨水浇打得他睁不开眼睛,然而,在很遥远的地方,他就可以看得见他们灯火通明的楼房。

瑟兰迪尔出门的时候,总是将灯打开,以防少年回来时房间太黑,这个习惯一直保持了下来,即使后来少年懊恼地说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依旧我行我素。

事情的起因是两年前的一个黑夜,当时他一个人在家,突然停电了,他想起瑟兰迪尔的画室里有一盏复古油灯,于是便前去寻找。那天亦是电闪雷鸣,光火照亮画室里大大小小诡异阴森的人体模型,他转身,看见一双幽绿眼睛,他吓得几乎哭出来,慌不择路地夺门而出,结果一下撞进正要进来的人的怀里。

莱戈拉斯,怎么了?是他的父亲。

不,父亲,我什么都没看见。他惊魂未定,紧紧抓住父亲的手臂,喘息湍急。

别怕,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进来这里吗,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他的声音有一种魔力,像是一道虚幻的墙,让他能有所依靠,却又抓不住,身子一旦倾斜出去便是无穷无尽的堕落。

我没有,我只是想找一盏灯,我记得你好像拿回来过,房子里实在是太黑了,我的手机也没电了。他平静呼吸,竭力将那双眼睛从脑海里剔除出去。

那只是一尊莎乐美的雕像,不是什么幽灵,不要担心,终有一天,你会看见他。他将他搂进怀里,在黑暗中吻了吻他的发,声音平静得犹如被清扫过的道路。而他伏在他胸口,分明听见他的心跳,皮骨下的暗嚣,寂静又危险。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瑟兰迪尔的画室,而瑟兰迪尔这个专制又温柔的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

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情,他在庆演酒会上不会如此失态,他会抱着奖杯回到等他的父亲身旁,然后他们会有一次愉快的畅谈。但是事情发生了,无数模糊的记忆碎片在他脑海里回溯,艾德涅握着真相之线的线头,一路将他引至扑朔隐秘的往昔迷宫之中,让他自己寻找出口。那些埋在时之沙下的秘密支线被抽离出来,拼凑重叠,最后指向那幅被抛弃的画。

他快速地打开门,径直走向自己的卧室,最初的恐惧颤栗之后,他反而出奇地冷静。画被他放在高处,他顾不得自己一身的雨水,将上面堆的杂物扫落在地,然后找出压在最下面的那幅画。

画还是完整的,自封藏后便未被打开过。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将纸张用刀划开,手指被割破,先前的伤口裂开来,血液浸湿了雪白的里纸,一滴红色落入画中人的掌心,血色晕染开来。恍惚中,他看见画中的少年睁开眼来,似曾相识的一双绿眼睛安静地望着他,怜悯他,欲言又止的悲伤。

四肢百骸都被寒意贯透,他闭了闭眼睛,脊背上的伤口蓦然发难,钻心坼肺的痛苦一起向他袭来。他捂住了自己痉挛的胃部,看着画中睡梦香甜的少年,盯着那一小块血渍在画纸上晕开,在少年的掌心化开。

没有秘密,没有任何秘密!

那到底隐藏在何处?

你要自己去找,循着有限的线索去拼出它的原貌,在这个过程中,你必须得有足够的耐心,到最后完成的那一刻,你会发现你从未见过的世界,那也许会比你想象的更让你感到惊讶。

曾经,瑟兰迪尔总喜欢在工作闲余之时独自一人玩拼图,有的时候坐上很久也不会觉得厌烦。他不明白一幅完整的画为什么非得被拆开又重组,父亲将一片拼图放到它该有的位置,笑着对他这样说。

那个秘密就隐藏在图中,缺失的是哪一环呢?

每一片拼图都有它自己的位置,错了哪一环这幅画都不会完整,创造者的初心也将不会得到发现和解读,所以你一定要准确地拼对每一环。

他想起他的话,看着画中少年长睫吻合的眼睛,脑中一道惊雷闪过。

是的,是书,是那本书!

唯一挪了位置的便是那本书,那本原来遮住他眼睛的书,被安置在了少年的心口上。

刀还握在指尖,而他却想夺门而出,他的心里有两个声音在拉扯,一个说停下,你必须马上停下,莱戈拉斯,他是你的父亲,你不应该怀疑他;另一个却诱惑他,说打开它,难道你不想知道真相吗,你的一生都要活在猜忌与愧疚中吗?为了他的清白,也为了你自己的自由,打开它,打开它,打开它……

不。他的眉关拧紧,冷汗滴落下来,指尖刀却开始迅速地刮划纸上的那本书。

就在他自己的胸口,画上的少年嘴唇微微张开,似要说出一个秘密,他的舌尖是不是含着一个美丽的名字,但是他说不出来,他不说出来,他的眼睛闭上,不想看秘密被掘发时的悲剧。

很快,红书封的颜色被刀锋纷纷刮落,他的心脏被自己剖开……

“当”,小刀掉下去,发出泠泠清响,画中的少年眼角淌出泪来,他伸手去触碰那双闭着的眼睛,画中人的眼睛没有张开。他木然地摸上自己的脸,苦涩的泪水顺着指缝流下来,打湿了那双美丽安宁的眼睛。

Legolas,I love you.

莱戈拉斯,在拼图的时候,你不能三心二意,你得等得起,在没有找到它们的位置之前,每一片都是隐藏的最深的那一片,最后的那一片也许是你最先放弃的那一片,也许是你失之交臂最多的那一片,但绝对是你最完满的那一片。至此,真相被还原,图画已完成,创作者的野心被成全。

那个男人放下最后一片拼图,唯一的空缺被补充完整,图中的雅典国王忒修斯沿着艾利阿德涅公主给他的长线,走出了米诺斯迷宫。

他用无数时光埋伏铺垫,终于在今日,将他运筹已久的蓝图向他全部袒露,那块最后的拼图,由少年自己亲手找出来,并且将它放到最初也是最后的位置上。

真相如此简单,如此漫长,他双腿发软,差点跪伏在地上。现在,他终于抵达惊涛骇浪的信仰边缘,摇摇欲坠,他纵身一跃……

睁开眼,落入的是他蓝色的眼。

是多远的过去?是昨天的分别。在风花浮曳的暮色里,他长身而立,站在穹顶之下,星海蓝的眼映沉缭乱百花,根羽不浮,唯独一片绿叶雨露清纯,长青不朽。

不过一夕之间,他在他心中塑建的高塔轰然崩落,他将他抛弃,他背叛他的信仰和信任。

“父亲”,他动了动唇,这才发现自己打开了卧室的门,却没有跨出去,他在门边站了很久,“您回来了。”

“是的,我一直在等你打开门,其实我一直都在,就在那儿等你,但是你没有看见我。”

瑟兰迪尔站在门边俯视着他,蓝眼睛古老而深湛,仿佛万年前便已独立世外的一方雪空,孤独是他,冷漠是他,高贵是他,沉默是他,黑暗是他,狠绝是他,深情亦是他。

“抱歉……”

少年看着他,他似乎回家之后便没有换过衣服,依然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逆光而立,清冷禁欲。莱戈拉斯盯着他看了一眼之后目光又投向屋内,他不敢质问他,他的身上有一种神秘而危险的气息,如同蛰伏在黑夜里的狩猎之王,森林是他的屋衣,陷阱是他的窖藏,他隐匿自己的锋戈,寒光在袖里若隐若现,久行无依的人却误认那是照路的萤火,谁说那又不是招魂的魔灯。

“我先去洗澡。”

“你身上的伤口……”

“没事,我可以自己来。”

他干脆利落地拒绝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他的身边。

“莱戈拉斯……”

“父亲,您放心,我很好,真的,我没事。”

“你生病了,莱戈拉斯,你的脸色简直可怕。”

“不,我没病,有病的是您。”

他的声音不大,非常冷,如一把薄刀,刺进瑟兰迪尔的心脏。他说完就后悔了,却又不愿意后悔,瑟兰迪尔的表情并没有多大的波动,来探他额头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下,然后握紧了收回去。他知道覆水难收,却仍是倔强地抬头与父亲对视。

我有错吗?他在心里问自己。

不,我没错,那错的是他吗?一个声音在心里小声地问,可是如果他信仰的一直就是这样的父亲,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怪罪他?

那么,错的到底是谁?

他感觉自己头脑几乎炸裂开来,湿漉漉的衣服黏在身上糟糕透了,给了他承受不了的负重,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气息,一触即发的战争正在无声奏响前奏。

“I love you”,少年望着父亲,笑得像是哭出来,“您真是一个出色的画家,我都不知道您这么深情,这些年,您是怎么过的,我真是罪孽深重。”

“够了,莱戈拉斯,不要这样阴阳怪气地对我说话,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一把抓住少年,将他紧紧地掐在怀里,少年感觉那些玻璃碎片嵌进骨髓之中。他痛不欲生,却又生出疯狂的快意来,瑟兰迪尔抱着他,如同要将他楔入骨血般用力。

他们两人的面庞唇齿,不过一指的距离。

瑟兰迪尔看着少年,少年的唇如同乱雨中颠颤的枯叶,他的唇是白的,是软的,是薄的,年轻又沧桑,纯洁又锋利,在向他召唤,在向死神召唤。他曾经做过很多梦,梦中的少年便是这样,愤怒、迷茫、失望、恐惧、脆弱,却不是这般自暴自弃、随时要走到地狱中去的苍白。

少年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唇上画过一笔冰冷馥郁的颜色,那是玫瑰香气,温暖浓腻,让人窒息。

“莱戈拉斯,你既然知道了,我还何必苦苦隐忍,路是你自己选的,就别怪我无情,你爱也好,恨也好,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去成全你那可笑无用的信仰”,他笑起来,声音平静而疯狂,却没有吻他,“你如果杀不了我,那就接受命运的捉弄,不要只会哭泣,向我抱怨,我凭什么要忍耐,我要如何对得起你,就因为我是你的父亲吗,够了!”

少年感觉自己的唇被一遍又一遍地涂过,腰几乎被他的手指掐断,诡异的香气在房间弥漫开来,如同死神从死亡河岸经过时袖来的花香。

“看看你,莱戈拉斯,你是如此苍白,简直像个鬼,我养你这么大,不是让你负气而死的,你敢辜负我的心血,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父亲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燎烧他耳廓,让他惊颤不已。他们都变得疯狂,瑟兰迪尔经年积压的情感如冲破堤口的末日洪流,于此刻将他湮没,让他成为一颗被抛弃的星辰,飘离在黑暗的宇宙中。

莱戈拉斯感觉自己的唇变得臃肿沉重,他虽然闭着眼睛,却可以想象得到这是一幅多么诡异的场景。

“我没有逼你打开真相,我只是设定了一种可能,为了你,我已经忍的太久了,不要让我忍不下去,莱戈拉斯,不然,我就亲手毁了你,你以为我为什么而舍弃自己,一定要守着你给你自由,因为我爱你,莱戈拉斯,是的,就是你看见的那样,我爱你,你明白了吗?”

父亲将骨血至亲囚禁在怀里,为早已成年的儿子绘上口红。少年身体与他紧紧相贴,下身卡在他的双腿之间。他戴着戒指的手指修长苍白,将醉生梦死的颜色在儿子唇上细细抹开,少年惨白濒死的唇贪婪地吮吸着这诡艳的红色,重新变得丰美鲜丽,荆棘之花在他苍弱的脸上恣放。

“我再如何爱你,也从来没有打扰过你,莱戈拉斯,我不是为你而生,我却成为了你的父亲,爱上了你,但是你别忘了,我虽然是你的父亲,我也是一个男人,我不是你心安理得地放在神坛上膜拜的圣人,我也有情感和欲望,而那是我自己亦不能控制的,我再如何作为一个父亲爱你,也逃离不开凡人之身的枷锁。”

“啊”,少年终于再也忍受不住,挣开父亲的怀抱,他冲了出去,走进茫茫雨夜中,消失在瑟兰迪尔的视线之中。

为什么会爱上自己的孩子?

曾经,他唯一的学生伤心欲绝地质问他。

为什么?

没有原因,就在某个时间,我发现他如此美好,便舍不得他离开,想要拥抱他在怀里,抚摸他的长发,亲吻他的眼睛和嘴唇,得到他占有他,我便意识到我爱他。

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吗?

没有,我只有一颗心脏一双眼睛,里面只有莱戈拉斯,独一无二的莱戈拉斯。

瑟兰迪尔,我几乎都要被你感动了,你真是个无药可救的疯子。那人笑得几乎掉下眼泪来,嘲讽他刺伤他。

他就是我的病,即使因他而死我也不会有半分迟悔。他冷笑,看着自己曾经的得意弟子,冷冰冰地下逐客令:请你离开,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

你得不到他的,瑟兰迪尔。

那又如何,与你无关。

瑟兰迪尔捡起那幅被打落在地的画,轻声笑起来,手指抚过画中人微微张开的唇齿。

莱戈拉斯……他念出画中人的名字,似是叹息。

莱戈拉斯在雨夜中穿行,饥饿和寒冷如同附骨之疽。他疼痛无比,嘴角的口红和着雨水流落,如同血液,有路上的行人被他吓得轻声尖叫起来。

车子在他身边停下,格洛芬德尔打开车门,将浑身湿透的他拽进去。他狼狈不堪,长金发黏在脖子上,头靠着车窗,看着外面辽阔无涯的黑暗兀自出神。

“老师,不要去医院,我想去您家。”

“莱戈拉斯,我们先处理伤口。”

“不,老师,求您。”

“莱戈拉斯”,格洛芬德尔没有拒绝少年的请求,他调转方向,驶向少年张望之地,在片刻的静默后他缓慢道,“你为什么信仰瑟兰迪尔?”

“因为他是我的父亲”,少年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快速地吐出几个短暂的音节,尾音短促,仿佛那是一个火星四溅的词,将他的唇舌都烧灼,让他痛不能当,给他刻骨的伤痕与印记。

“那你为什么爱瑟兰迪尔?”

“因为他给予我爱。”

“所以他并不亏欠于你。”

少年张了张唇,声音在喉咙里扑腾一下,然后消落下去。

“你信仰他是你自己的选择,他给予你爱却从未要求你同等的回报”,格洛芬德尔将车停下,轻笑道:“他也许有病,甚至病入膏肓,但是只要他没有用他的病威胁你的生活,侵扰你的世界,要求你的拯救,你就没有权利单向地对他进行道德审判。”

“我没有……”

少年喃喃,他的绿眼睛深陷于苍白的面庞之中,口红如同鬼火冥灯,幽幽照亮他言语困阻的唇齿,确是苍白无瑕的美少年,什么都不能将他玷污。

“不,很明显,你在欺骗自己”,格洛芬德尔点燃一支烟,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你是站在被害者的立场,还是你与旁观者同谋,要凭借除他之外的道德去质问他、审判他、谋杀他?但是在这之前,莱戈拉斯,不要忘了,你是瑟兰迪尔之子,你生下来便受他恩惠,承他关照,你是他罪难的承受者和分担者,而不是当他站在罪恶的中心,众人向他的身上扔石头时,你却是投石之人中的一员。”

“老师……”

“你自己好好想想,如果你恨他,那么就离开他,去哪儿都好,让他不用再看着你却要忍受思念的痛苦和煎熬。”

“您早就知道是吗?”

“是的,我早就知道,我和你父亲多年交情,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他自己都还未意识到他对你的感情时,我就知道了,你想知道我是如何知道的吗?”

“您……”

“莱戈拉斯,你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关心你的父亲,你把他想象的太强大,所以从不敢逾越,你甚至不知道你的父亲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给你梳发。”

“什么……”

“很可笑吗,别惊讶,还记得大二那年你生病的事情吗,当时你睡着了,他坐在你的床前,一下一下帮你把乱成一团的长发梳理整齐,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温柔细致的样子,简直让我怀疑我的眼睛,那时我就知道他以后注定要走一条漫长而艰辛的路。”

“我……我没有印象……”

“你当时睡得很沉,他将毛巾放在你的额头上,隔着毛巾亲吻你,等你醒过来时,他已经走了,你当时还说自己做了个梦,以为是我在照顾你,我没有否认,难道我要告诉你,你的父亲最开始想吻的其实是你的嘴唇吗?”

少年蜷缩起来,不再说话。

“他心比天高,才比天高,一生都太过顺遂,别人连嫉妒的资本都没有,却没想到惩罚在后面,他最在意的却得不到。”

“艾德涅是个非常有才气的男孩,可惜了,他爱上谁不好,偏偏爱上瑟兰迪尔。”

“所以他恨我?”

“不,我想,他恨的是瑟兰迪尔,让你痛苦,才是对瑟兰迪尔最大的报复。”

“他为什么长得和我一样?”

“爱使人疯狂”,格洛芬德尔深深吐出一口气,苦笑道:“他一直很崇拜瑟兰迪尔,出身又高,以瑟兰迪尔眼高于顶的性子却收了他做学生,他的才华可见一斑。”

“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

“因为他在瑟兰迪尔身边的时间并不长,那段时间你去了欧洲,他得到瑟兰迪尔的认可之后,便得意忘形,而且疯狂地迷恋上了瑟兰迪尔,你父亲的性格你也知道,他对谁都一副欠了他钱的样子,可是艾德涅并不在意。他在瑟兰迪尔身边之后,开始干涉他的生活和情感,他神经质、敏感多疑,并且对瑟兰迪尔抱有痴心妄想,占有欲极强。那个时候,你父亲正在给几部史诗级的大电影作画,当时的人物设定集里,他负责的角色,身上都有你的影子,他把你拆分开来,画进他创造的世界里,让你背负与众不同的命运,活在众人的心中。”

“我……”少年盯着虚空黑夜,全身冰冷。

“是的”,格洛芬德尔递给他一瓶水,他的声音实在太干涩,“譬如说那个精灵王子的绿眼睛和长金发就和你一模一样,古希腊的美少年帕里斯和你的轮廓线条完全可以重合,天国战士的身上有你的影子,他把对你的爱散落在每个他创作的角色上,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你身体和性格的一部分。如果不是真的特别了解他而又深谙他创作习惯的人,永远都看不出来,但是艾德涅看出来了,他在这方面是个天才,我没想到他对瑟兰迪尔竟然深爱至此,太疯狂了。”

“他去整容了对吗”,少年疲惫不堪,嗓音嘶哑。

“他在屡次追求失败之后为了瑟兰迪尔去变性,变得越来越疯魔,结果瑟兰迪尔还是不喜欢他,他从画中觑得瑟兰迪尔心中所爱的片段,于是拼合重组,放弃原本的自己去整容,他认为变成了瑟兰迪尔喜欢的样子就可以获得他的心。但是瑟兰迪尔比他想象的更冷漠绝情,直到最后他发现你的存在,这时他才彻底明白,瑟兰迪尔爱的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我本来以为他会放弃,没想到他找上了你。”

“老师,我很惶恐”,少年痛苦地抓住了自己的头发,“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可是无论怎么做,好像都是错的。”

“回去,面对他,逃避不是办法,莱戈拉斯,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你痛苦,瑟兰迪尔难道就从来没有挣扎徘徊过吗?莱戈拉斯,他对菲尔因丝的爱亦是真的,你觉得他背叛了你的母亲是吗?菲尔因丝在世时他从未亏欠于她,这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他从来都是宁缺毋滥的人,他能选择任何人做他的伴侣,唯独不能选择自己所爱的那一个,这还不是惩罚吗?我们要如何对一个人忠诚,用无欲无爱的一生去守着一堆白骨来证明自己吗?那对于生者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格洛芬德尔从后视镜中看着少年,手指敲打着方向盘,一下又一下,似是在拷问少年,最后他长声叹息道:“莱戈拉斯,他有多想做好一个父亲你自己清楚,人人都说瑟兰迪尔刻薄寡情,但是他对你的爱不能再重,你可以不接受他,但是不能要求他甚至唾弃他。”

莱戈拉斯再次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看见门没有关上,向他敞开,室内的灯光被灭了一半,瑟兰迪尔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脚下万家灯火,背影孑然,屋子里烟雾缭绕。

他站在门边,轻轻喊了声:“父亲……”

瑟兰迪尔没有听见,他走到桌子边,坐了下来,又点起一支烟,苍蓝的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

他走过去,伸出双臂从身后抱住瑟兰迪尔,冰冷的脸颊挨着瑟兰迪尔的,轻声问他。

“您是不是等我很久了?”

“也不算。”

“如果我不回来,那您要等到什么时候?”

“也许是明天日落的时候。”

“可是明天永不到来。”

“是的,明天永不到来,所以我的等待只在今天。”

“生命的每一天都是今天”,少年的脸苍白无比,似是在对他说,又似是自己的梦呓,“等待是一条通往死亡的长路,不知道什么时候等的人会出现在路的尽头,等的人却每天都在向坟墓里走去。”

他波澜不惊,神色平静又温和,握着烟的手指却颤抖。

“他们会在半路相遇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在坟墓前相遇已经不算是最坏的结局。”

“我不会让你在坟墓前等我,父亲,我回来了。”

他颤抖着吻上瑟兰迪尔的唇,瑟兰迪尔一把将他从身后抱入怀里,瞬间压上他的红唇。他们接吻,如同啃咬,少年没有经验,被迫张开嘴唇让他进来。他咬紧少年的唇,狂风骤雨般的吻压得少年几乎晕厥过去,就在少年以为自己要死于父亲的亲吻之下时,他又开始轻风细雨地舔舐少年被咬破的伤口。

“莱戈拉斯”,他轻声念着少年的名字,然后将头埋在少年的颈窝,啜吸他颈部的一小片皮肤。

“父亲,我在。”

少年抱住父亲,一下一下轻轻拍抚父亲的背,如同妻子安慰自己的丈夫。

“莱戈拉斯……”

“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那我的身边一定有您,我们一起走。”

少年握住了父亲的手指,然后放在唇边一根一根地亲吻,最后,他吻向父亲的掌心。

瑟兰迪尔紧紧抱着他不放开,他们像是两条分别千万年的河流,终于在此刻重聚,还是往年的模样,却又收罗了岁月的尘屑,他们交汇成一股水流,向着遥远的明日之海奔流而去。

莱戈拉斯的身上布满了细小的伤口,玻璃碎片扎入肉中,瑟兰迪尔站在他身后,挽起袖子将他的衣服剥落下来。温热的水流经过伤口,引起阵阵连绵不绝的颤栗,身体里的某种本能被唤醒,他在氤氲的水汽之中低下了头,借以遮住脸上蔓升的薄红。

“父亲,应该不是很严重吧!”

“别动,莱戈拉斯,痛的话忍着点”,他的声音一如素日工作时的板正与严厉,少年的身体重新变得滚烫起来,他将少年湿漉漉的金发放到前面,吻了吻他的耳后发根处,“我会让你不那么痛。”

说完,他的唇印上少年的颈骨,轻轻啄了一下,然后舌尖从少年单薄的肩胛骨一路向下,沿着他深而窄的背沟,舌尖探进他伤口深处,舔噬他腥甜的血液。少年感觉自己的背下一场缠绵的春雨,伤口都开出柔软的花,温柔漫漫,香气湜湜,千回百转间,他吟哦出声,颤音甜蜜。

“我在外面等你。”

他盯着少年蓬勃羞涩的身体,似是有些惊讶,继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吻了一下少年的腰窝,而后走了出去。

少年的额头抵上冰凉的墙壁:父亲与自己的孩子拥抱接吻,这是一件罪恶的事情,为什么当时我的快乐要多于痛苦,甚至那些残余的痛苦都在悄悄消褪?

他闭上了眼睛,背后的伤口没有了温柔的安抚,又开始疼痛起来。

等他走出浴室的时候,瑟兰迪尔已经做好了餐点,都是他爱吃的,味道比较清淡,虾粥熬得太碎,可以直接喝下去。

“父亲,我还没有病到不能进食的程度”,少年咬了一口三明治,他饿极了,东西塞满嘴巴,像一只鼓着脸颊的花栗鼠。他喝了点牛奶,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这才发现瑟兰迪尔一直在看着他,他的耳朵尖颤动了一下,悄悄红了,低声道:“您不饿么?”

“看着你我就觉得饱了。”

莱戈拉斯的脸有些烫,这让他看起来好了很多,“很晚了,您先去休息吧。”

“好”,瑟兰迪尔走了过来,走到他的身边,而后俯下身,在他的发顶吻了吻。

少年的心跳砰然,等父亲走了,还是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飘忽感,这是他从不敢想象的。他抚上自己的心口,认命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他已经没有丝毫犹豫和踌躇。

身体太累了反而让人睡不着,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未果后向父亲的房间走去,瑟兰迪尔的房间从来都不会反锁,倒是他从来不愿意向父亲敞开自己的房门,他的心头漫过一丝酸楚。

“您睡了吗?”

“没有。”

“我能进来吗?”

他赤着脚,声音非常轻,怕是惊扰自己的父亲,但是不等瑟兰迪尔回答,他便将被子掀开一角,然后滚进父亲的怀中。

“莱戈拉斯”,他将他裹进怀里,眼睛在黑夜中深邃明净,如不灭的光照他面庞,“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但是不要着急,我们慢慢来。”

“也许您觉得这很突然,不可思议,怀疑我的真心,或者担心我只是一时冲动,因为愧疚而报答您,请您听我说,事情并非您想象的那样。”

少年的身子往上蹭了蹭,与他平视,气息悠长平静,“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爱您,可以肯定的是,我现在不能像您爱我一样那般爱您,我害怕失去您,我很自私,而且我也许会让您等我,等我爱上您或者是和您爱我一样深。我总是向您索求,但是请相信我,将来我也会给您庇护,我的一生,不可能再对别人有这么强烈的情感,只有您,这是我所能告诉您的全部真实,您还愿意接受我吗?如果您不愿意,我会等您。”

少年的眼睛清澈坦然,直视着他,要他的一个回答。

“当然,我的绿叶”,他说。

“那你想要我吗,瑟兰迪尔?”

“是的,莱戈拉斯”,他又这样说。

“那你现在可以得到我,因为我愿意,我想让你进入我,我想知道你有多爱我,我又能为你承受多少,我将无悔,我在结合中将我的身体交付给你,将我的心脏交付给你,我将我的一切都给你,也要你最后的保留,瑟兰迪尔,你要我吗?”

少年一边说一边解开自己的衣扣,瑟兰迪尔望着他,他的绿眼睛清浅璀璨,一眼望得见底。

“我要你。”

他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他再次醒来时,天放晴了,日光照进房子深处,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神色却恢复得不错。瑟兰迪尔躺在他的身边,他转过头来,就看见他的目光,深邃而平静,仿佛从未变过。

“您还真是忍了很多年啊!”

他想了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蹦出来的却是这么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

“凡忍耐的,必有回报。”

“父亲”,他没想到自己的父亲会一本正经地回应他,惊讶之余又有些赧然,“您还有多少是我所不知道的?”

“比你想象的也许要多,也许要少,以后你会知道。”

“那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我们肯定需要很漫长的时光,一生的时间差不多就够了。”

少年的声音很轻,瑟兰迪尔在片刻的寂静后笑道:“正如你所说,一生就足够了。”

“我想以后去外面的世界,您愿意陪我一起吗?”

“你想去哪儿,我都会陪着你。”

“我们可以在北欧之地的极光下接吻,也可以在地球的最南端留下痕迹,我可以去海上做钢琴师,您可以做您想做的任何事情,疲倦的时候我们便回到故乡的那座庄园里去,等休整好了又再踏上征途。”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么你心之所向便是我们到达的地方。”

“我很期待那样的航程。”

“谢谢你,莱戈拉斯。”

他们于金色日光中拥吻,没有任何阴影的侵扰,少年想,他一生的旅程,可以从现在开始期待。

然而,旅程还未开启时,灾难便降临了。

那时已是深秋时节,前夜刚下过一场大雨,瑟兰迪尔走在街上,行人纷纷侧目,他们的目光尖锐而放肆,轻蔑又露骨。他皱了皱眉,想起少年说要吃街角那家店里的提拉米苏,眉目又舒张开来。

“先生,想要些什么?”

“一份提拉米苏。”

“好的,您稍等,马上就好。”

服务员正要将甜品装好,老板却走了出来,盯着他的脸冷笑,“我们这里没有提拉米苏,你还是去别家吧。”

“那就要一份冰淇淋蛋糕。”

“也没有了。”

“怀特先生,我们还有很多提拉米苏……”正要装蛋糕的女孩迷惑地提醒老板。

“就算我的店倒闭,也绝不卖给像你这种连自己儿子都要觊觎的衣冠禽兽。”

瑟兰迪尔冷冷地看着他,甜品店老板咬牙切齿道:“你这样的伪君子就该孤独终老,无子无孙,身为人父,却引诱自己的血亲骨肉,真是肮脏下流……”

“他……他就是今天新闻的主角吗……”女孩掩住了惊叫的唇,目光飘向杂志上那张光影朦胧的照片,又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喃喃道:“不可思议,他看起来是这么高贵……”

那是他们在窗边接吻的照片,窗前的少年身影模糊,散开的金发缭乱,被人握在指间。少年的手臂缠着身上人的脖颈,闭着眼睛,似是承受不住太过激烈的亲吻,腰腹被人拉住拱起。他的衬衣挂在手臂上,露出半边肩膀,腰胯弯折的弧度充满强烈的情色暗示,让人浮想联翩。

虽然看不见两人的脸,但是那栋建筑的位置和他们的身形特点都毋庸置疑地指向他们隐藏在阴影中的真面,报道用词语焉不详遮遮掩掩,用心却是昭然若揭,他们的名字没有被公布出来,丑闻已甚嚣尘上路人皆知。

“那又如何,与你们有什么关系。”

他收回目光,情绪没有半点起伏,轻飘飘地打断他,离去的背影孤傲挺拔。

“是老师吗,我要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您家着火了”,来电的是艾德涅,他得意疯狂的笑声从那边传来,愤怒和嫉妒让他已经失去了理智,变得丧心病狂,“您的莎乐美被我锁在房间里了,我特别为他准备了这场焰火……”

他的手机掉下去,停顿片刻之后他捡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车的,等回过神来时,就见滚滚浓烟从他们房子的方向升了起来。

车子猛地刹住,他踉跄地跑出来,听见莱戈拉斯的名字。格洛芬德尔被身边的人死死按住,声嘶力竭地喊着莱戈拉斯的名字。他向前毫无知觉地走去,竟然还有空隙想,格洛芬德尔是不是下一刻就要吐出一口血来。

“瑟兰迪尔”,格洛芬德尔抓住他,神情扭曲而绝望,“莱戈拉斯在里面,他还在里面……”

火浪迎面扑来,张牙舞爪,瑟兰迪尔站在崩塌的屋宇前,看着冲天火光,宇宙都在往虚无的黑暗中飞速下坠,恣意飞扩的灰烬如同死亡蝴蝶,将生命载往地下的髑髅园中,鸢尾花在坟墓堆上盛开,万仞荒骨上嚣丽的颜色一如这汹涌逼人的火焰。巨大喧嚣而又无微不至的痛苦如同陨落的星辰,砸在他的身上,骨血入泥,皆成尘埃。

艾德涅从暗影中走出来,对着滔天大火神经质地颤抖着,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笑得弯下了腰,他的泪水打湿了自己的面庞,看上去苍白又狰狞。

要如何毁灭你盛葬你,我的莱戈拉斯,性爱抑或是火焰?

他往火焰之中走去,如同一只向死而生的飞蛾,漫天的火焰要将他的身影吞没。警察死死拉住了他,他死活挣脱不开,疯了一般喊着莱戈拉斯的名字,双膝跪下去,突然吐出血来。

“那里面就是他的儿子吧……”

“是啊,听说也是他的情人。”

“不可能吧,那个孩子看上去很干净,待人也温和,不像……”

“谁知道呢,今天的杂志你不是也看了吗……”

“可是瑟兰迪尔看起来很可怜……”

“是啊,死了父亲,死了妻子,他最珍惜的就是这个儿子,身边也只有这个儿子,如今真的是孤身一人了,连个尸骨说不定都捞不着。”

“可怜不是赦免的理由,慈悲绝不应该成为姑息的帮凶,一切罪恶都有因有果,公平的很。”

“对,可怜什么,这都是上帝的惩罚,活该……”

“死了,他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什么都得不到……谁都救不了他……”

艾德涅的面容扭曲丑陋,笑容尖锐惊悚。

死亡?瑟兰迪尔在空茫茫的思绪中抓到这个词,怎么会死去?昨天他们还在一起聊日后的旅程聊阳光灿烂的海滩,他们在沙发上激烈地做爱,少年抓着他的头发在喘息之中说我们一定要活得很长,要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最后一起消失在茫茫海上。

“不,他会活着的,他是我的学生,我了解他”,格洛芬德尔扶起瑟兰迪尔,看着被抓住的艾德涅,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美丽的容颜在火光的照耀之下,如同星辰指引前路,“瑟兰迪尔会为莱戈拉斯而死,但是莱戈拉斯会救他,他们会在一起,而你将永远厌弃自己的脸,不敢照镜子。”

“他已经死了。”

“不,我赢了。”

就在火焰汪洋之地,少年走了出来。

他的身上满是灰垢和伤痕,衣衫褴褛面目全非,长发被烧焦,手指乌黑,侧脸被燃烧的重物划破,血肉模糊,伤口翻开,狰狞无比,血流了满脸,惨烈又执着。围观群众的声音全都沉寂下去,他从众人中间走过去,一瘸一拐地走到父亲的面前。

“我来了”,他的声音粗粝嘶哑,绿眼睛被火焰灼烧过,烟尘熏染过,眼泪不停地往下流,红唇焦裂,笑容从皮骨之下缓缓浮现,如同漫长旱期之后一粒种子的茁芽破土,清澈明朗,隐香摇漾。

“我听见你的呼喊,我没有放弃,我知道你在等我,我等到了他们。”

泪水濯洗他的嘴唇,露出一角轻薄的红色,他的笑容如同王朝废墟里的一泊融雪。

“英雄凯旋时,除了鲜花和荣耀,还应该得到美人的一个吻,我救了你的莎乐美,你要给我什么奖励?”

他抚上他永远不能愈合的伤口,眼泪落下来。

“是的,我的英雄。”

他将他一把抱进怀里,吻上他的红唇。

他们在火光与黑暗中温柔缠绵地接吻,仿佛站在深渊边缘,世界在他们身后倾塌坠落。火焰如同玫瑰猎猎盛放,万里星辰在广袤时空里绚开,他们在天穹之下在众人眼前旁若无人地拥吻。

“我会救你……”

在无数擦肩而过的离别和重逢中,他穿过人海和火焰走向他,走向他的眼睛,走向他的掌心,走向他的红唇,烙印彼此的血与泪,爱与不舍。

请相信我,等我,最后我会抵达你,爱上你。

我会救你。

 

尾声

故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故事里的人也不知消失于何方,很多人曾经谈起他们,想象他们如何相爱,如何在挣扎辗转中接受彼此,又如何走向背伦的深渊,最后被上帝降罪。

然而那也只是很短的时间,三个月之后,他们又开始讲起新的故事,不再想起他们。偶尔有人提及,却也只是叹息,可惜那个少年毁容了。

有人说,曾经在海洋深处的某艘船上,有白衣金发的青年坐在钢琴前唱起古老而快乐的歌谣,他的金发散开来,遮住了面庞,等人们回过神来去捕捉他的时候,他的衣角消失在长廊的尽头,他的手在另一个人手中。

也有人说,曾经在佛罗伦萨大教堂外见过一对父子模样的情侣,他们有着同样的长金发,青年戴着一个不死鸟绘纹的金银面具,正忙着将另一个面具戴到身边人的脸上。他的脚微微踮起,那人便将他一把抱起,然后隔着面具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他仰起脸,日光照在他的面具上,他应该是在笑。

还有人说,曾经在某个黎明,白雪飘飞的墓园里,有人拂雪而来,他们将百合放在菲尔因丝的坟墓前,低声絮语。暗昧的天光中,那个年轻人看上去苍白清丽,他转过脸来,长发遮掩下侧脸一条狰狞的疤痕,从右额角一直延伸到嘴角。错肩的路人吓得尖叫出来,花掉在地上,青年将花捡起来,放到她怀里,然后对她笑了笑。他的绿眼睛温润清澈,仿佛绿叶里卧淌的曦露。

你们是谁,我见过你们对吗?她问,他们没有说话,那个俊美冷漠的男人将青年搂在怀里,她瞪大了眼睛,惊呼出声:我听说过你们的故事。

故事不会说话。青年的声音虚幻缥缈,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摸了摸她的头,最后消失在晨雾之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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